玉碎(一)
金勒城,慕府。 慕子明推开房门,一股浓浓的药味冲入鼻腔,令人胃里反酸。 他脸上的忧虑之色更甚,快步走至父亲的床边,桌上黑如漩涡的热药汤映入目中,心口愈发说不出的难受。 他端起药碗,洁白的瓷勺在药里打着圈儿搅动,“爹,你头痛好些了吗?” 过了片刻,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哼,老子没好!杵哪儿作甚?坐下!” “啊?......哦。”慕子明愣了愣,神思不属地坐在床头,不自觉地喝下一口汤药,感觉既苦又烫,舌尖发麻、舌根泛苦,比干嚼何首乌的草根还要难吃。 不过应该没有人会去嚼草根吧...... 慕子明看向面色发黄的父亲,小声问:“金勒天气阴冷,你不是一直说腿疼吗,要不要和娘去南方休养一段时间?那里风景也比这儿漂亮,有山有湖的。” 慕焱嘴角一抽,提醒道:“金勒也有山有水。” 约莫三十年前,慕焱在战场上遭遇埋伏,大腿不慎中了一箭,由于形式紧张,没有及时处理得当。 年轻时倒没感到什么不适,年纪上来之后,每逢雨天,腿骨便会透出难以忽略的钝痛。 慕焱瞥儿子一眼,神色淡淡,问:“你为什么老是想让我走?” 慕子明低下脑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觉得金勒不适合你养病。” 慕焱盯着儿子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喟叹一声,“你的那点儿心思,我难道不清楚?你觉得金勒近来不太平,担心我被搅入那些事情里,对吧?” “嗯......” 慕焱沉声道:“格公主......王子妃行事乖戾,近来的一系列胡作非为,针对的是谁,你我心里都清楚。该躲到其他地方的人,不是慕家。” 慕子明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闷声道:“亭哥想回封地,但大王一直不批准。他上月末以身体不适上书告假,现在已经带着夫人和孩子,在城外的庄子避着了。” 慕焱点点头,作势要起,慕子明急忙放下药碗,搂住父亲的腰背,扶他倚靠床头。 慕焱看向他,“让小亭随时注意王廷的动向,这段时间少出门,惹不起,但咱躲得起。” 慕子明不存在的毛尾巴耷拉下来,好似一条垂头丧气的金毛小狗,焉里焉气地说:“亭哥比我聪明,比我通透,他心里有数。” 慕焱眼角的皱纹一动,缓缓道:“小亭确实聪明伶俐,但依我看,他在近来的一些事情的处理上,却有些拎不清。避嫌是必须的,但王子妃这人过于偏执傲慢,与她疏离过头,效果恐怕适得其反......” 慕子明顿时哑口无言,舀起一勺汤药挨到唇边,感觉温热适宜,于是道:“爹,喝药。” 变故发生在四月末。 夜半三更天,院子里突然起了火光,家仆们的窃窃私语声透过窗户传入屋中。 慕子明睡眼朦胧,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衣推开房门,望着一个个胆怯的侍女、仆从,语气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仆人们哆哆嗦嗦不敢言语,推着管事的上前。管事犹豫一瞬,低头道:“主子,刚才王宫里的宫人来报,白阁主家里似乎出事了。” 慕子明面色骤然变为煞白,双腿一软,踉踉跄跄地跑下阶梯,外衫掉落在地却无知觉,死死抓住管事的手臂,“亭哥怎么了?!” “不是白阁主,是苏夫人和小公子......失踪了。” 时间倒回昨日傍晚,城郊。 侍女微微撩起车帘,不厌其烦地阻拦道:“夫人,您再想想,阁主嘱托过我们,不让您......” 苏曼当然知晓这一点。 前二十年生活富足,全家上下都哄着她、宠着她,两姐妹中也是她被偏爱,苏母更是对苏曼到了溺爱的程度,她鲜少遇见不合心意的事情,更别提被别人压着欺负。 少女时代的善良美好仿若是一层脆薄的外衣。实际上,苏曼和大多数贵族女子一样,根本受不得一丁点儿的委屈,也经不起大风大浪。 自生产以后,苏曼就没怎么出过门,这两月日复一日的呆在庄子里,形同软禁,内心早已十分憋屈。 再忆及昔日王廷宫宴,萨其格的挑衅与嘲讽,蓄满的怒气几乎要溢出,对侍女的态度也恶劣起来。 “你一个奴才,还想管主子的事?!” 侍女脸色一变,只听“砰”的一声,她重重地跪到铺满石子的地面上,疼得背脊一抽,“奴才不敢!” 马车里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