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洞房

漏夜天似幕，星河万顷，帝京里坊街市纵横交错，灯火已阑珊，禁宫内苑一墙之隔，却是红烛高烧，灯如昼，御殿中宴饮犹酣，宾客欢声笑语，丝竹盈耳。

祁香撩起红帕，入目一片红，红毯，红桌帏，红绡帐幔，雕花妆台上一对儿描金龙凤红喜烛，红灯笼、红漆木柱上全贴着灿金的双喜字。

她扶着床架站起身，忽觉一阵眩晕，腹内饥肠辘辘，竟是饿了。

一年来，她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

可她不是答辩完猝死了么？

祈香呆了片刻，觉得这死不真实。

伸手在鼻下一试，热的。

再看帐幔外那满满一桌菜，想是新上的，还冒着热气。

她在桌旁的绣墩坐下，先夹了块水晶软糕，糕里似乎没糖，嚼着不甜。

汤面倒还适口，汤底鲜香浓郁，面片薄厚适中，爽滑入味。缠花肘肉肥瘦相宜，酱浓味醇。

馒头蒸得也好，个大暄软，还配了碟红汁腐乳。

才想拿一个尝尝，忽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循声扭过头，但见光亮如昼的灯火烛影里，一个星目朗眉的锦衣少年踏进门来。

少年看见她，先是一怔，这怔愣只是极短的一瞬，顷刻间，笑容便爬上了唇角眉梢，如初春时节雪消冰融，一枝早梅报春来，又如盛夏之际风暴初歇，雨霁云开。

祈香不由也回他一笑。

门外似乎挤了不少人，七嘴八舌地闹着要闯新房。

“七哥，我们要拜见嫂嫂！”

“对，快放我们进去！”

“微臣愿为殿下娘娘斟上合卺酒。”

“哪有不许人看新娘子的道理？”

……

少年把着门，一概不理：“来日方长，往后再见不迟。”

喊他七哥的几个仗着年纪小，蛮缠，少年郎笑笑，只是不应，待把两个一脚已迈过门槛的推出去，便展臂将门一关。

“还是老七会疼人！”

“可不是？”

众人不好硬闯，笑闹着说了几句，声渐渐远了。

少年负着手，在门后等了片刻，待人散尽才转身朝祈香走过来。

他拿起桌上一剖为二、尾端以红绒丝线缀连的两半匏瓜瓢，注满酒液后，递给她一只。

“孤与纨纨同饮此酒。”

祈香原名祈香纨，外婆取的，后来又嫌这名字太古，减了一个字，小名还叫纨纨，除了亲友，几乎没人知道。

巧的是，她最近刚读的一本小说《xx太子传》，女主也叫香纨。

祈香压下心头疑惑，拒绝道：“我不会喝酒。”

少年面露诧异，继而微微一笑，径自饮尽瓢中酒液。

祈香猜他是“我干了你随意”的意思，从小她爸爸就教她，遇到这种，谁的脸都不给，不想喝，一滴都不喝。

少年笑看着她，惋惜道：“此酒乃是蜀地烧春，纨纨不善饮，可惜了。”

祈香便抿了一小口，她既已死，就是毒酒也不怕。以为会很辣，眉毛预先一皱，结果还好，没她想的那么冲。

少年目露赞赏，往她碗里夹了块点心，“吃块巨胜奴甜甜嘴。”

巨胜奴便是这麻花状的油炸冷食面点，外层厚裹糖浆、撒芝麻，口感酥脆，类似馓子。巨胜奴这名字却是唐朝烧尾食单用过的。那鸟状软糕、汤钵里拇指宽的鸭形薄面片，莫不就是食单上的水晶龙凤糕、鸭花汤饼？

祈香是从太子传里知道这份食单的。

男主太子大婚，东宫庖厨拟宴客菜单时借用了烧尾宴的菜式，鸭花汤饼便是其中一例，不过，庖厨为凸显喜宴主旨，特地加印了喜字，为此将其更名为“双喜鸭花汤饼”。水晶龙凤糕则是嵌进了樱桃皮刻成的双喜。

祈香舀起一片鸭花，仔细一瞧，果真有个喜字。水晶龙凤糕也是改过的。

这不是死后的另一个世界，她穿书了？

“纨纨，早些安置。”话音未落，少年已然换了副冷淡面孔：“今日成婚虚掷了光阴，待杨氏睡下，孤便去读书。”

祈香看着少年微蹙的眉心，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穿书了。

太子传开头便是太子婚后，未交代婚礼细节，为表现太子贺兰晏一心大业、心无旁骛，作者特意提起洞房夜贺兰晏无意洞房，挑灯夜读至天明，虚掷光阴这一句便是他当时心中所想，但并未说出口。

她能看到贺兰晏的内心戏？他回房后说过几句话，只最后一句紧跟着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