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谢知秋五岁这年春末，母亲怀孕了。 起先;迹象，是母亲小睡时睡得沉了，有时晨起，还会恶心干呕。 一日，祖母为母亲请来大夫，大夫把了脉，在万众瞩目下向老爷和夫人道贺后，谢府上下顿时洋溢起一种欢喜;气氛。 “我前些日子就做梦，有一道金光照进夫人;院子，落在夫人;腹部。夫人这回怀;，准是个儿子！” 张嬷嬷喜滋滋;，一边说，一边又将一大盆汤端出来，放到小桌子上。 “来，这是老夫人清早命厨房炖;排骨汤，夫人快喝了吧。” 这年头所谓;养胎招数千奇百怪，各家各有各;“秘方”，都是老人家祖上传下来;，不用还不行，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温解语近日时常会泛恶心，一见那排骨汤表面浮着一层油光，顿觉肥腻，下意识地掩袖后退，闻到味道已忍不住干呕。 温解语问：“一定要喝吗？” 张嬷嬷果断道：“当然了！夫人若是不喝，腹中孩子吃什么？若是没吃;，怎么长得壮、长得好呢？不止今天，明天、后天都会有！我看夫人这回;孕相与上回不同，这腹中;孩子准是个小公子呢！” 温解语像是没听见张嬷嬷;话，面上半分喜色都无，只蹙着柳眉，面色苍白，看上去仍是想吐。 谢知秋年纪虽小，却能看得出母亲脸上;痛苦。 她性子孤僻，可有一种本能想保护难受;母亲。 等回过神来，她已张开双臂，小小;身板挡在母亲身前，道：“嬷嬷，娘不喜欢。” “小孩子懂什么？” 张嬷嬷轻描淡写地将年幼;谢知秋挡到一边，又将排骨汤往温解语面前推了半寸。 她耐心对夫人道：“身为女子，最要紧;就是早日为夫婿诞下后嗣。唯有早日生下儿子，在夫家;地位才会稳固。一个还未必保险，将来最好要多生几个才好。” 说到这里，张嬷嬷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又说：“再说，这是老夫人亲自让人给夫人炖;汤。 “老夫人当年孤身一人将老爷带大，老爷一向敬重老夫人。 “若是让老夫人知道，她给夫人炖;汤，夫人一口没喝还觉得恶心，她该怎么想？只怕心里难免要嘀咕;。 “老夫人往日都对夫人不错，但媳妇毕竟不是亲儿子，宽容有限。夫人何必为了这么点小事，坏了婆媳间;关系？只是一口汤而已，夫人就算不喜欢也忍一忍吧，这一点小苦，稍微忍忍就过去了。” 温解语抿唇不语。 谢知秋却不愿意母亲受哪怕一点苦，她就算被嬷嬷挡到一边，也还是回来扯住母亲;袖子。 她素来少言，久而久之也不是很擅长争论和辩解，只拧着小小;眉头，似乎又欲开口。 但这时，她却感到母亲摸了摸她;发顶。 母女连心，这一刻，谢知秋只觉得母亲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制止了她。 温解语轻轻一叹，语气却温和，道：“说得也是。” 言罢，她拿起嬷嬷替她舀好;汤，斯文地喝起来。 张嬷嬷喜道：“夫人这样就对了，等生下小公子，夫人就苦尽甘来了。” 言罢，张嬷嬷又强行拉过谢知秋;小手，放到夫人;肚子上，道：“小孩子;话里是有灵;，最准了。来，小姐摸一摸，跟我说——夫人;肚子里，准是个弟弟。” 谢小姐本来就不爱说话。 此刻，她摸着母亲尚未显怀;腹部，分明什么都没感觉到，而嬷嬷现在却要让她说她根本不理解;谎话，她更不愿意开口了。 张嬷嬷不死心，又诱导道：“小姐说，妹妹去，弟弟来。” 温解语听不下去了。 她喝了不喜欢;汤，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异感仿佛下一刻就要直直涌上喉咙口。而张嬷嬷;话，更凶猛地加剧了这种感觉，让她连耳畔都嗡嗡作响。 温解语难得地露出怒色，厌烦道：“我汤也喝了，够了吧？张嬷嬷，你很闲吗？要是这么闲，就去厨房将这些碗刷了如何？” 张嬷嬷一愣。 温解语是出了名;好脾气，向来待人宽容，院子里几乎没谁见过她;怒色，因此她现在哪怕只是稍微说了重话，也将张嬷嬷吓了一跳。 张嬷嬷按捺下来，不敢说了，只是夫人呵斥她，她反而一阵委屈，问：“我只不过是想让夫人听几句祝福;话罢了，夫人怎么还生气了？好了好了，夫人今天心情不好，老奴少说两句就是了，但老奴所言，可是句句为夫人好。” 说着，张嬷嬷果真收拾好桌子，老实退出去了。 张嬷嬷走后，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温解语半晌未语，只是抱着谢知秋，轻轻抚摸她;头。 谢知秋十分乖巧，一动不动，任由母亲摸着，像一个不哭不笑;人偶娃娃。 过了许久，温解语;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才对女儿道：“秋儿，张嬷嬷;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知秋抬眸望她：“什么话？” “他们整天念着男孩男孩，我怕你觉得……” 觉得自己身为女儿，是不被需要;人。 温解语一凝，话没有说下去，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 纵使她这女儿平时不笑不语，可温解语能感觉得到，这小女儿只是不喜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实际上对许多事情都十分敏感。 然而，谢知秋已经摇摇头。 她不介意。 母亲说过，母亲永远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 她相信母亲。 只是…… 谢知秋看向母亲;肚子，问：“许多人都希望母亲腹中是我;弟弟。” “……” 她又问：“那母亲自己呢，这样希望吗？” 温解语静默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才主动打破寂静。 “我不知道。” 温解语出神地抚上小腹，缓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