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年轻些的女人在秦兵的注视下,慢慢的挪了过来。
“你家的男人呢?”
沐暖注意到费倪说话的音调和以前有变化。
楚国的语言和秦国的语言原来不一样的吗?
她又看女人。
女人比她高不了多少,要知道她现在最多也才一米一,女人只比她高半头,顶多不到一米三。她的双颊凹陷,细细的脖颈撑着头颅,仿佛下一秒就会折断。
如惊弓的鸟,卑微到了尘土般敛着光秃秃的翅膀,瑟缩着想把自己藏起来。沐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女人很害怕,她想躲,可她不能躲,身后是祖母与妹妹,她难得的鼓起一点点勇气。她怕眼前高大的秦人,怕他们手中的兵刃,也怕他们护在身后的贵人。
贵人年岁不大,头发也很怪,可她此前没见过秦人,并不知道秦的贵人是什么样子。印象中,地主老爷每年派来收租的贵人已是她见过最尊贵的,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
她只是余光瞟一眼便不敢再看,那样的皮肤,那样挺直的脊梁,那样清澈有神的眼睛,是她此生,做梦都不敢去触碰的美好。
“问你话,为何不答?”
女人瑟缩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几乎是用气音回话。
“回,回大人,官吏来征丁,阿父去岁便走了。”
去岁,也就是去年。
去年楚派刺客刺杀王,失败后为防秦反击,紧急募兵,倒也合理。
费倪点点头,“你,带上你家里的人,去村口。”
一旁的士兵适时上前一步。
女人被吓的连连后退,又刷的跪下了,只磕头应是。
沐暖跟着费倪离开,走之前又看了女人一眼。她还在磕,仿佛感觉不到疼,半条腿浸泡在积水里。在城中时,那里的居民还知道求饶询问,还有些精气神,还会有些微的反抗,到了这里,便只剩驯服了。
连一句疑问,都不敢有。
沐暖抿了抿唇,不看了。
接下来的每一户,都一样,沐暖内心悄悄数了数,七十二户,有些家中积灰已久,已经没人了。
没有一家有成年男丁,最大的男孩子,个头还不到她的腰,小小的身子支着大大的脑袋,跟随家里长辈跪着磕头,一声哭嚎也没有,本该盛满希望与纯真的双眼里,全是麻木。
只偶尔看到几户尚算能看的人家。
一直到和费倪他们来到村前那一小片空地时,沐暖都有些恍惚。
眼前的一切都在颠覆她的认知,之前在城中时,下意识把一切苦难都归于战争,可到了这里,她才意识到。
不,不对,是终于被打醒。
明明早该注意到的,却刻意忽视,不去深思,而今也不需要深思了,现实直接将答案怼到了她面前。
沐暖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微微低下头。
费倪一直在留心沐暖,其实他对所谓的神女一事,依旧是有疑问的。
那日被大变活衣惊到,事后回想,又觉得也有可能是障眼法,速度快或许是自小生养在山林,与猿猴为伴练出来的,皮肤细嫩则可以解释成是远遁山林的隐世家族的后裔,力气大是天生神力……但又自知有些牵强,因此总是矛盾。
但矛盾不影响他对沐暖如今的态度,王上重视,令他们好生照看,言外又指细致观察,究明来历,那他就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
因此,在看出沐暖心情不佳后,以为是被那些人吓到了,便对身边的兵士使了个眼色。
小孩子嘛,要哄,费倪自认在这方面还算有经验。
也是沐暖这些日子的表现让费倪产生了误会(沐暖去关押战俘的地方后回来并没有什么表示),认为沐暖对人命生死并不在意。
如果沐暖知道费倪在想什么,大概会回一句,这两件事的性质不一样。
士兵悄悄把带了一路的精致的木制玩具塞到了沐暖手里,见沐暖抬头看他,还咧嘴笑了笑。
他的门牙少了一颗,脸上坑坑洼洼的,笑的并不好看。
见沐暖抓住了,士兵便又退了回去。
沐暖认出他是守在她院门前的那个人,以前从未仔细看过他的脸,如今再看,黝黑的面庞上居然还带着稚气。
他或许还没我年龄大。
一股摸不清源头的怒火,终于,慢慢烧了起来。
陆陆续续的,人都来了,有刀笔吏数了数人数,见对的上,便各自分工上前记录。
一切进行的安静且压抑。
沐暖:……
“客服,在吗?”
“客服滴滴。”
……
“哥哥滴滴。”
费倪有些惊讶的看向沐暖,护卫在沐暖身侧的士兵也很惊讶,这几天没人听到沐暖开口说话。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明明能听懂,却从不开口?
原本费倪还有些怀疑是怕开口后口音会暴露自己的来历。
现在,这个怀疑或许不再成立。
他们听不懂沐暖在说什么,那些话似乎也不是对他们说的。
费倪的目光中带上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