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归位
怪不得“灵王”的回忆会与他如出一辙。 既有曾经窗台积花的坐春风,也有十二个童子环绕煞气隆动的南窗下。有他走过的每一段路,穿过的每一条热闹街市,遇到的每一个人,见过的每一场生死。 怪不得他的一招一式由这位“灵王”使来,不见半点拖泥带水,连剑意都一模一样。 怎么能不一样呢…… 那本就是他的剑。 他分劈神木之后,将这柄灵剑封存在落花台。此后整整三百年,再没有用过。 不曾料想,灵台天道居然以这柄剑作为灵物,化造出了一具躯壳,再借贡印汲取灵力,最终成为了乱线之上的灵王。 *** 那一瞬,乱线的灵王倏然睁眼。 他躯壳里属于乌行雪的灵力重重颤动着,而他的身影轮廓在震颤中变得朦胧模糊,远远望去,就像一道直楔入地的长直剑影。 那道剑影微微抖了一下,就像曾经作为灵剑有所感应的反应一样。 有无边剑意从他身上投照出来! 每一道都裹着霜寒冷意,锋利之中又透着乌行雪常有的那种悲悯。 那些剑意自里向外,那层封裹在他身上的灵台之力便被刺得四分五裂。就像笼罩在昭昭日光周围的浓云被扫开了一些。 那种松动,乌行雪体会得最清楚。 他能感觉到那位灵王正一点一点让开“路”,由他去掌控那具躯壳。 仿佛时隔三百年,他久违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可就在那位“灵王”彻底松动,他握住剑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尖啸和嚎哭声突然朝乌行雪笼罩过来。 猝不及防的剧痛和严寒瞬间席卷全身。 那是一种根本无法抵御的痛楚,来得太过突然,乌行雪弓了一下脊背,一把扶住了崖边的尖石。 那山石棱角锋利如刀,乌行雪攥得极紧,手指被棱角划破瞬间染红了一片。但他却毫无感觉。 因为身上的剧痛和严寒早已盖过了一切。 起先,乌行雪没有反应过来,这种剧痛和严寒从何而来。直到他感觉那种剧痛如万蚁噬心。 他才明白,那是与劫期相似的痛。 那痛楚并非无端无缘,而是来自于杀过的人。 世间所有仙门弟子都曾学到过一种说法—— 说人在将死之时恨意最深。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论是无辜被害还是罪有应得,只要有过一丝一毫的不甘心,都会怨恨那个杀了他的人。 那种深刻的不甘会缠绕在那双杀人的手上,缠绕在那柄杀人的剑上,攀附在杀人者的灵魄上,日夜叩问。 只要有机会便会冒头,如同万蚁噬心。 那是连神仙都畏惧的怨恨。 邪魔的劫期就来源于此…… 灵王的痛苦亦来源于此。 当乌行雪的手再度握住他的剑,那种连神仙都畏惧的怨恨便朝他袭来,像万倾黑雾。 他在不见天日的黑云里,看到了无数张苍白面容。 那是他在天诏之下杀过的人。 他有一个很糟糕的习惯——看着随性恣意,却在这些事上记性极好。 他记得那些乱线上,自己亲手杀过的每一个人。 记得那些人走在街巷、与人闲聊时的模样。甚至其中有一些,最初见到他时,不知他是去做什么的,还冲他露出过笑意来。 最终却或哭叫或茫然地死于他手下。 正是因为他每一个人都记得,每一句咒骂和怨恨都听着,每一次亡魂撕咬灵魄带来的剧痛和冷都安静承受着,才不能容忍灵台天道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引人去开乱线,一次又一次地将凡人生死算计在它强扯的平衡里。 所以他不会后悔。 从未后悔。 从九霄云上跌落深渊如何?从灵王变成魔头又如何? 如果再碰到与三百年前一样的时刻,他依然会分劈灵魄,刮尽满身神力,自碎仙元,让神木彻底消匿于世。 他依然会直直站着,带着缠裹满身的怨恨,望向苍空之上的灵台天道,问一句:“看见了么,这是凡人之死。” 万灵生死重若千钧,缠裹满身的时候简直叫人寸步难行。你从未背负过一寸,从未体会过一分,凭何算计?! *** 那些铺天盖地的怨恨以及一个又一个曾经杀过的人,在此时突然袭来,就像一种威慑。 威慑乌行雪,更是威慑那位灵王。 灵王躯壳由那柄灵剑所塑,乌行雪所承受的那些怨恨,他同样在承受。但他过往不曾有过躯壳,这是第一次。 他从不知道,原来亡魂聚于一处时会这么浓这么多,什么仙剑灵力也劈扫不开。原来生死怨恨真的这么重,重到他几乎要被压弯下腰。 原来灵魄被撕咬啃食会这么难捱,亡魂的冷会冻到人忍不住发抖。 但这所有一切,都比不上他看见那些苍白面容时的痛楚。 他掌中攥着的长剑在颤抖中发出嗡鸣,接着,数不清的裂纹从剑柄蔓延下去,一直到剑尖。 似乎有一道声音环绕着他,在巨大的嗡鸣和痛苦中对他说:「那是一只杀人的手,那只手上缠满了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