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头换面
圣者亲至垂问,她却无力作答,因全身心俱陷于神思迷离,渺然昏昧境地。 像幽藏在对无数空间的概念的交界,像安放于对无尽时间的定义的罅隙;似乎总是如此……他的每一度神圣牵引都超凡难以想象,令她只被迫感知到这一切存在,而无法理解其如何存在,只径自接受了这一切存在,而无从领悟其为何存在。 此时此刻亦如是。 将他杳然话语收入耳中犹振聋发聩,她眼光朦胧尚且将之回望;周围粘稠巢穴并空洞巨口,包括那半凝半陷在层层起伏、浓黑如有实质血肉堆叠中的燃火的烛台又尽皆倏忽远去 ,扭曲知觉被重逐回凡俗躯壳,而她冷汗淋漓,瘫倒在地。 腥红大公正立于身前几步远处,居高临下。但他手中空空如也不再执握烛火,证明一切绝非幻觉—— 眼前并无慢慢思考的余地,琳图捂着还尖锐抽痛的脑袋支使虚脱身体一骨碌爬起来,待要开口请圣者宽赦她失仪之罪;而对方完全无需被垂问者献上回答,重幅天(和谐)衣摇曳飘动晃过她实则仍不怎么看得清的眼睛,是大公未置一词,人已远去。 她不知他对那火燃的结果是否满意。但琳图自认全程都按老师所授关键来操作,没出任何岔子,所以她觉得大公不可能不满意……勉强支撑到门扉开合圣者彻底离去,她又迅速瘫倒回地上,躺着躺着便陷入昏迷;等醒来过后终于有力气可以走动可以转转脑筋了,那奇异似噩梦的风景业已始陷模糊,致她遗失了对方才所见的些微记忆与印象。 但无所谓,她这个人向来不具备探寻视野之外离奇知识的危险的好奇。既然那个人意欲不令她清晰铭记,那她就干脆鲜少再想起。 最紧要的是命,最能摸到手的是钱;被仍守在门口等着为她周全的大宦官避开禁宫内众人半扶半拖,送回居所,琳图在床上继续睡了个跨越好几度时度仪轨轮回的饱觉,精神摆脱萎靡后首先想起的不是去吃饭以告慰饥肠辘辘,而是把胸口处那枚神圣钱币摸出来捧在手心,看了又看。 诺言太虚无缥缈,她更喜欢实际点的。比起只在此圣廷有效的“华年永驻,不死之福佑”,还是理论上可在更广泛领域当作等价物使用的东西,更能让琳图看到一丝丝回归的希望。 尽管尚不知往后能否真正回去真正将钱花出去,也不妨碍她今时为领赏而高兴:神圣钱币为圣所专造,的确不常流入民间,不过,民间权贵者们对来自圣廷的一切物事也一贯趋之若鹜,堪称盲目且狂热;就好像一旦收藏了某些不凡造物,便可转瞬往伟大神圣靠拢而攀附,即刻同圣者血脉相连相系似的。琳图才不管那些冤大头们怎么想,反正,她确定只要自己乐意将之卖出,就绝对能换取到比理论价值更多的通俗财富。 到时候,即便身上只带着所换来钱财的零头的零头的零头,也足够她在辗转各地买卖随缘的制烛之旅中过上好一阵无需为生计窘迫的日子啦。再看长远点,等到自己真年老迈不动路了,还能置一处宅院安静度过最后时光,而不必像其他太多制烛人一样颠沛流离,客死异乡…… 她对未来所有美好盼望便全数凝聚于此,这金灿灿闪亮亮钱币何其美妙,谁能不爱?噢,也不是没有例外,譬如被如云扈从簇拥的血系的圣者们,譬如,那位自恃高不可攀的腥红大公。 俗气东西总要落入世俗之地方才具备意义,他们过着毋需劳动尊手更毋需公平交换来维系的优渥生活,长久隔绝于世俗,大概绝难认同其有何价值所在。但那些也都跟她没关系,琳图美滋滋盘算或许以后每替大公制烛一次便能收获一次赏钱,那些还没到手的钱财总会积少成多,又该贮存在哪里呢;嗯,即使没可能被偷,也要找地方藏起来。 在她持续烦恼自己究竟应贮宝于何地的时候,也未曾听闻有哪位圣者陨落的风声。 自来到圣廷后便恶补禁宫礼仪同规范,现今琳图已清楚知晓某些在此绝不容动摇的铁则。其一便是关于幽邃圣者们的会议。那由高领主们独揽占据的秘密之会议固定九十九座席位,经年而无改,列席其中者自可行使宰治人间左右运命之威权,在凡人看来,他们虽非神主亲临却也几可位尊同神;不过,说是经年无改,却绝非永为定数——一旦那神圣席座偶尔出现空缺则必将引整个圣廷震动,也致同圣廷保持一线联系的人间权贵者们都为之纷纷攒动,或暗中或张扬手段百出,以谋求一朝跻身其中。 这样的事,尽管十分罕见,但往时并非没发生过。俗世凡人史书最爱将圣廷恢宏轶事诚惶诚恐书写,以堂皇言语告怀旧神陨落,赞美新神升座…… 每当这如死水永寂、森严不可动摇的世外之地兴起微澜风波,侍奉圣者的仆役们便会被由上至下全数彻底清换,亦属规制严格矩定。而她身边来来去去仍是照旧面孔,连偶尔来此的大宦官也逐渐脸熟,足以说明腥红大公遥望的那一时刻尚未真正来到。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