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

手中的书全部落在地上，穆修弯腰捡起，低眸认真查看是否有污损。

晏衡见里面有些字迹未干：“你在抄书？”

“是。”穆修用衣袖拂去扉页沾染的尘土：“司农府里有个书楼，当中有许多古籍刻本，郎君知我好读书，便带我去书楼里，不过我只能在里头看，不得把书本带出去。这本书是我在书楼里无意发现的，许是仆从粗心，不小心夹带当中没有注意。我读着有趣，又恐明日再去便不再了，只能在夜里人少的时候偷偷抄了书，好回来细读。”

“你居然看禁书？”晏衡翻开看了两页，是昌平秘史。许是穆修平日过于乖顺，她难以想象他居然也会看禁书。

昌平之乱时候的所有叛逆都早已经被徽帝诛杀，过往如何，已经被史书一笔定论了。只是当中涉及太多皇家秘辛，除了徽帝外，先帝七个皇子皆在清君侧中被杀，还有静和公主林玉瑶，与而今的宁王梁仲铭曾是夫妻，她以女子之身搅乱政局，蓄养数十名面首，最后在徽帝攻入皇宫那日自刎而死，当中种种皆惹人好奇。时日长远，民间便有了一些话本子，虽被官府划为禁书，但还是在暗地里留存，只是从来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而已。

昌平之乱的那段史实，她武虞候府也是有藏本的。想来是司农府里的书童不小心，居然将禁书放在书楼里。

“修向来爱看传记。也是想了解一些张岱的生平。”

“张岱？”晏衡思索了一瞬，才记起，张岱是静和公主最得意的幕僚，寒门出生，官至廷尉。

“是，唯有张岱，是这百余年里唯一一个官至九卿的寒门学子。”穆修说道此，抬眼看了晏衡。见晏衡低头思索，看不出情绪，继续低声说：“修已经读过许多圣贤书，书中道路万千，却发现没有寻到一条穆修能走的大道。我困惑许久，便想着，看看与我一般境地的人会怎么做。”

与穆修一般，张岱也是一个落魄寒门出身，有满腹经纶抱负，却因为门阀氏族所阻，后入了静和公主青眼，引荐给先太子启，成为太子启机杼变法的先驱，他从一个公主府的幕僚，一步步官至九卿之一。

晏衡打量穆修，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书生，居然也有这般野心抱负。晏衡心里忽然觉得这个风一吹就能刮倒的瘦弱书生变得没有那么文弱，有了一番另眼相待。

“世人皆道，张岱是裙下之臣，穆修也甘愿如此？”晏衡忽问他。

“世人皆知张岱由公主府入仕，却不知在这之前，他也曾拜访数位大儒贤能，想走一条康庄儒道，却由于他才华过于横溢且被大贤点评心思深层，不愿招揽。张岱为心中抱负，只能另辟崎路。且，张岱此人，虽入仕不正，但他能官至廷尉，皆依靠他自身的才华与能力。莫说寒门出身，便是世家大族，入九卿也是不易的。”

“也是如此。”晏衡点头，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一身才华抱负的人，如何甘愿入了泥泞。

她微微侧头，心中暗叹，既有司农府的路可走，这般清朗的书生，也应该不愿入她侯府的吧。原本她想以利诱之，重金许之，但这三次见面，穆修都表现的不卑不亢，进退得体，自带了一丝读书人的傲气。

已经丑时，夜市里的人也比方才少了些。晏衡身上的酒气也散了，宫宴上一时兴起的想法从嘴里滚了一遍，虽难得碰到一个有趣的人，但总归是长风交好的，也便不再强求，便罢了吧。

“今日多谢穆先生为我垫付的花灯钱了，明日我差人来送还给你。”晏衡有些乏累了，将墨玉骢牵来，上马拉了缰绳欲纵马。又调转回头：“还不知先生住在何处？。”

“便住在不远处的乌水巷里。只是街道狭窄，与侯府相距甚远，不过区区一盏花灯，值不得几文银钱，世子不必特意差人送还。”

晏衡知道乌水巷，虽不至于偏僻，但也是有些距离的。此处夜市里鱼龙混杂，这般天黑路远，已经霜降，天已寒夜风疾，让他这样一个孱弱书生走回去，晏衡有些莫名的担心。她朝穆修伸手：“上来，带你一程。”

晏衡微微怔了一下：“不，不必麻烦世子，此路穆修已经是走惯了的......”

晏衡不耐他推脱，微微弯腰，一把将穆修捞上马：“你扶着我，莫摔下去。”

不待穆修坐稳，晏衡虚挥了马鞭，墨玉骢便已经撒开蹄子小跑了起来。穆修没有防备，慌乱间搂住了晏衡的腰才不至摔下，待安定了心神，他又慌忙松开双手。

晏衡之前见他总是少年老成，难得见他手忙脚乱的，觉得有趣，轻笑了几声，朗声到：“不必拘泥，穆先生可要坐稳了，我的墨玉是永州跑的最快的马。”

穆修双手抓着马鞍，努力稳住身形。闹市里的人流虽多，见了一匹油光水亮的高头大马也知晓是惹不得的贵人，已经避着走了，但还是有人避散不及，亏得晏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