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后事(1)
功越好防御越高的人,越难逃脱她的箭。她并不如顾惜朝所想的那样,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白愁飞对她动了两次手,两次都让她毒发重伤,其痛便是现在想起来都觉战栗,当时忍了就忍了,人都要走了就这么算了,想想就觉得实亏,不报复回来那她不白疼了?
“......郡主心中清楚就好。”两人交情并不深,故而顾惜朝没有再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多谢提醒。”季无忧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长弓,目光辽远。要离开了的话,许多事情都要开始提前准备了。
晚上的时候,她同顾惜朝又见了一面。铠走了,但伽罗和明世隐还在呢,留下的摊子总要收拾好的。有些东西,也得提前跟他们谈好。
顾惜朝温声同季无忧说着最近的事情,说及皇帝召见了他一回,说及了授予官职一事,说及戚少商和息红泪,说及书院的近况以及南阳郡主等等。
季无忧便安静听着,眉间被灯光熏染出一片暖意。她偶尔发表一点意见,但大多数时候却只是听,她看着顾惜朝,便也从那清俊的眉眼中,忆起许多往事,仿佛见他从青涩稚嫩长成如今模样,竟也有了几分时光易逝,故人难追的叹惋。季无忧微微笑着,当失去那点冷淡后,她的眉眼便如最浓墨重彩的水墨画,晕染出牡丹国色的绝艳来,这也是相逢最初的缘由起始。
“父亲不说些什么吗?”顾惜朝抬眼问道。他的眼珠在灯光下显出莹润的色彩,一眼看上去十分温和,一袭青衫,勾勒出文人的风骨。瞧上去矜贵清傲,垂着眉眼时,却又显得服帖柔顺极了。季无忧当然知道,这是独属于她的特权。当初的少年一步步成长到如今模样,她与有荣焉。
她其实曾经跟顾惜朝提过,她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当时顾惜朝没有反驳,却也并不认可这样的言论。——但也说不准是那时他记忆震动,根本便也没把这一句纳入记忆里。他的记忆被篡改,一旦她说了太多与他所认为的记忆不符的东西,就会导致于他的世界观全面崩塌,对世界产生怀疑。重逢时,她引了顾惜朝记忆错乱,但那时他的反应是摒弃一切怀疑,仍旧把她当做最亲近信赖的人。因而她只在那时她提了一句,而后都沉默认了。其实也无需提,不过是她心中别扭罢了。顾惜朝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待她如师如父,态度从未有什么变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称呼的变换罢了。
季无忧并未将自己的感叹表现出来,她伸手去挑了挑灯花,好像只是随意一问:“书院如何?”
顾惜朝思索了一会儿,神情略略有些复杂,最终还是道:“很好。”纵然它还有些这儿那儿的问题,显得并不那么完美,但它的存在,已经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季无忧点了点头,便也笑了起来:“那它日后交予你可好?”
顾惜朝神情愕然。半晌似乎才找回自己的言语,他追问道:“为何如此说?父亲是知道什么?”
“铠与伽罗于皇上眼里,是为一体。铠如今离去,单伽罗一人,便再无价值。是以,她即日将要辞行。”
“......难怪。”顾惜朝沉吟了许久,似乎已明白了过来。
“它本意为传承文明,若你哪日累了,也不妨把它交给皇帝。”这等赚名声的好事,想来皇帝不会拒绝。
顾惜朝愣了半晌,似乎也觉察出什么,他有些不安道:“父亲......”
季无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是雄鹰,便应搏击南天。日后,才是你的天地。”如今的顾惜朝,便如一只方方起飞的鸟,羽翼还未丰满呢。
他好像已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只怔立在原地,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没能说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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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罗离开的时候并无声息。她只给皇帝留了一封信,而后便十分潇洒的不见了。信里瞎掰扯了许多,大抵不过铠生死不知,京城水深,不如一同归去。又给皇帝戴了许多高帽子,说及什么恩德厚爱,当然最重要的是告诉皇帝,她跟铠有个得意门生,可以暂代他们守边疆,得一时安宁,让他了却后顾之忧。最后提及最初跟皇帝说过的那些话:“曾想若有机会,便去往天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识山河正好,如今正是时候。”
有些事情,是不可当面说的。跑路就跑路了,哪里讲什么道理。纵然这封信考虑到方方面面,话也说得委婉动听,皇帝还是没有一笑了之。他特意邀了季无忧入宫。
季无忧到时,皇帝倒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只是就此事询问她的看法。都是她自己,她能有什么看法。
“陛下找我来只为此事?”季无忧道。
她这话说得冷淡,皇帝的否认便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并非。”他叹了口气道:“不过相处这些时日,朕将南阳做后辈看待,自认待她不薄,她却不告而别,有些感伤罢了。”他打了一把感情牌,才又道:“也罢,她此去若能看遍山河,想也是好的。......国师大人既然不关心此事,朕也便不提了。此次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找国师大人。”
倒也不必打这感情牌,彼此打着机锋,互相利用罢了,又何必说得两人好像真有什么深情厚谊一样。